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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人生朱鴻.一次沒有表白的愛情.天涯當姚伶隨烏魯木齊幾個同學結伴離開西安的時候,我迷迷糊糊地到車站去送了他們。我覺得惜別的滋味又苦又酸,於是我就躲在了陰影之中,以淡化其苦酸。姚伶已經上了車,不過車不走,送行的同學便不走,她也便不能坐下去。實際上她一直站著,從窗口探出頭和車下的同學在說話。我遠遠地望著她,我發現她說話的時候,其眼睛不經意地一閃一閃地尋找著。一瞬之間,她把目光搖到了陰影之中的望著她的一節木頭上,我看到她的淚水湧了出來。車下的同學一定會認為姚伶的淚水是為友誼流下的,但我卻堅信她是為愛而哭泣。在車站那永遠混濁的燈光之中,姚伶的淚水仿佛冰凌一樣清潔而明亮。 車啟動了,車得寸進尺地遷移了。我看到姚伶急速地揮著手,我看到她的手漸漸在縮小、模糊、溶化,終於消失了。我非常憎恨晚上十點十五分這次車,因為它把姚伶運走了。在我想起來,新疆完全是一個茫然的地方,它對我遙不可及,不過這是不行的。我在思念的堡壘狠狠地說:這不行,這是不行的。 當時我已經拿到了派遣證,我的單位是新聞出版局。我很滿意這個地方,我的父母也滿意,它離我家非常近,但我卻沒有立即到單位去報到,因為我隱隱聽到了一種呼喚。經過一個晚上的考慮,我起床之後直奔電訊局,我給姚伶發了一個電報:盼勿報到,請接我信。回到宿舍,我擰開鋼筆帽,打開墨水瓶,鋪平稿紙,便匆匆地寫起來,一直寫到日落西山,星光燦爛。接著我夜以繼日地寫,寫了整整九十六個小時,寫得天旋地轉,草枯花落。十二萬字的信,一江春水向東流般地表白了我的愛。我跑到郵局,把它發了出去。 現在想起來,我依然覺得自己的設計是真誠的,也並非不現實。我要讓姚伶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心,在這樣的條件之下,如果她接受我的愛,那麼我願意在西安等她,我也願意到邊陲去找她,甚至做一個為流俗所不屑的倒插門也可以。總之,只要我和她能在一起生活,在任何地方,做任何工作都可以。我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會樂意我到外地去,我也知道曾經幫助我分配工作的人會反對這樣做,不過這一切我都不管了,什麼都不管了。 在信發出去兩個小時之後,我感到它太慢、也太輕了,不足以貫徹我的意志,遂決定到姚伶家去一趟。我認為如此重要而如此神聖的事情,不面對面地表白,顯然是不應該的。我想,我一定要告訴她,即使她拒絕我,即使她明確地不接受,我也要告訴她。我想,我不能把愛總是關閉在思念的堡壘,我必須讓它走出去,衝出去,讓它見到姚伶,否則我一生都會後悔,一生都不得安寧。於是我就借了一筆錢,買了一張從西安到蘭州的飛機票,立即抵達蘭州,接著乘車進入烏魯木齊。當我踏著烏魯木齊晚上八點四十五分的夕陽在街上投宿的時候,我給姚伶的電報,大約才到昌吉的電訊局,我給她的信,則還在隧道和大漠之中旅行。我的速度是很快的,但我卻仍覺得太慢。 我從烏魯木齊的一張木板床上睜開眼睛,便看到了一棵白楊樹上的晨曦,我穿好衣服,挎上書包,走上了大街。我要搶從烏魯木齊到昌吉的首班車,我必須緊急行動。我發現這裡寬闊的大街上,只有我一個人。大約走了兩公里,我才看到一個推著小車賣豆漿的婦女。蓋著豆漿的白布上有裊裊的白氣,還有那個婦女斜背著的黃挎包,這些使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傷感。我忽然感到孤獨,而且自憐、自賞、自傲,當然也有一點自慰,因為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出省,是我第一次決定把自己的整個身心交給一個姑娘,甚至想到我是為什麼而到這遙遠的邊陲來的,我的淚水便流了出來。 當我趕到始發站的時候,一個穿著藍袍的司機,正拿著一只拖把在輪胎上摔著。他摔了幾下,感覺把塵土和灰渣摔凈了,才將拖把塞進水桶裡涮起來,接著才不緊不慢地洗他的車。但我卻鬆了一口氣,我知道自己有了到昌吉去的工具了。我最怕自己要在烏魯木齊滯留,不過這樣的擔心沒有了,我已經坐在了車上,儘管這輛車是破爛的,幾乎所有的座墊都露出了骯髒的海綿,但我卻覺得它是一輛美好的車,我安全舒服,並產生了要在前排椅背上吻一下的衝動。 抵達昌吉之後,我按自己構想的,先找到一家旅館,洗了臉,梳了頭髮,換了一身乾凈的衣服,然後挎上書包出門。憑印象,我知道姚伶的家在自來水管理處,但它到底在昌吉的哪一個方位,哪一條大街上或小巷裡,我卻是不知道的。簡捷的辦法是查找地圖、向人詢問,可我卻不想這樣做,我以為自己千里迢迢到這裡來向一個姑娘表白自己的愛,是不能使用一點聰明的,我只能使用虔誠。我感到這不僅僅是一件重要的事情,還是一件神聖的事情,我要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去找,一家一家地去找,一個門牌一個門牌地去找。我想,只要姚伶在這個世界上,我注定是會找到她的。我隱隱地感到,愛的事情必須虔誠才可能完成。只有虔誠可以獲得上帝的幫助,而聰明則會使上帝疏遠。 我沒有看手錶,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昌吉轉了多少時間,也無心留意它是怎麼一種樣子。現在想起來,我覺得它當然屬於一個發展中的城市。大約只有幾座高樓,都是嶄新的,白色的瓷片,反射著亞細亞中部才有的豐富的陽光。這裡似乎在開拓道路,到處都是深坑和石子,到處都是黃塵。在鶴立雞群似的高樓周圍,是大片大片的、使我感到溫馨的泥巴房,我覺得生活在那裡,人性與人情便在那裡,大約姚伶也在那裡。我在昌吉走來走去,走得大街上吹起了風沙。雖然我不明白東南西北,不過我是清楚幸福之點的,我以為自己不會迷失。 沿著姚伶脖頸上的一股氣息的暗示和引導,我走到了一棟泥巴房前。屋子裡寂靜無聲,而一扇低矮的門,則被擦洗得露出了它的神經和脈絡。憑直覺,我判斷這就是姚伶的家,她的氣息已經穿過門縫彌漫出來了。我屏住呼吸,鄭重地在門上敲了三下,隨之是一個巨大的空白,仿佛屋子裡沒有人似的。這時候,門謹慎地拉開了,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探出頭問我:「你找誰?」她不像姚伶的母親,她沒有姚伶那種顯著輪廓的臉,也沒有姚伶那種充滿懸掛感和虛幻感的氣質,不過我還是確認這位孤獨的婦女應該是姚伶的母親。我說:「阿姨,我找姚伶。我是她的同學,從西安來的。」她平靜地招呼我進去,並平靜地叫著姚伶。但我卻沒有隨她進去,我必須等姚伶的恩准,我不願意冒犯了姚伶。 當姚伶像一片雲似的飄到門口的時候,她的臉驟然蒼白,她的眼睛滿是奇異和慌恐。我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,顯然完全出乎她的所料。我覺得她總是用酒精浸泡的毛孔隨著我的出現而緊張得一下關閉了,惟有鼻尖的毛孔還張著,不過從這些毛孔流出的只能是冷汗。在亞細亞中部的陽光之中,她的冷汗密集、圓潤,有珍珠般的造型。然而她卻能夠鎮定,她很快便回過神似的讓我到屋子里去,並向她的母親介紹我就是那位發電報的人。我多少有一點拘謹,不過總的感覺還好,因為所有的線路都連接起來了。我的意思是,我的電報已經為姚伶及其母親提供了研究的資料,在她們對這份資料有了一定的評估之後,人隨之而到。無疑的,這個人是更直觀和更可靠的資料,甚至他便是要直銷的貨。 在姚伶給我沏茶、取瓜子、拿葡萄的過程中,她一點一滴地告訴我,她是昨天才收到電報的,遵我之囑,她還沒有到單位去報到,她在等我的信,信尚未來,大約需要五天信才會到,如果是掛號信,那麼需要十天。我說:「我就是考慮到信太慢,才決定親自走一趟的,我不想讓你焦急,也不敢耽誤你,只是匆匆忙忙,沒有通知,便來了。」這時候,姚伶的母親一直坐在沙發上注意著我,當然也注意著姚伶。在她顯得浮腫的臉上,有一雙嚴厲的眼睛,完全流露出推敲和解析的神情,她還點了一支煙吸起來。我感到她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,而且充滿了控制能力。不過她沒有詢問我什麼,我想,這是由於姚伶在場的緣故吧。 實際上,我是希望她母親注意我的,因為深切的注意標誌著我進入了她考慮的範圍,如果她對我的到來不在乎、無所謂,那麼我便沮喪了。但姚伶的態度卻是關鍵,倘若沒有她的深切注意,倘若我不能感覺她的熱情和興奮,那麼一切都將是沒有意義的。我的為難在於姚伶一向是一塊大理石,而且是早晨的大理石,永遠有一種夜氣和露水的冰涼,這使我不易把握她。現在想起來,我以為問題恰恰便出在我對她把握錯了這一點上。 有一個細節,當時很使我感動,而且在今天我仍能感到它的活靈活現。這便是我剛剛坐在沙發上,姚伶及其母親便讓我退掉旅館的房間搬回來住。她們告訴我,家裡有的是地方。我是一個敏感之極的人,我確信她們絕不是出於禮貌,她們完全是真誠的,而且是有尊嚴的,但我卻沒有接受。我不是客氣,我是擔心自己在姚伶家睡不著。我容易失眠,睡姚伶家我將肯定失眠。在姚伶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,顯然是難堪的,甚至會破壞姚伶家的安寧。 姚伶向母親簡單地交待了一下,便到廚房去做飯了,她做的當然是拉條子。客廳只剩下了我和她母親。她不緊不慢地詢問我年齡多少、兄弟幾個、父親母親的工作……她的眼睛仍是推敲和解析的神情,不過她在努力做得婉轉與平和。儘管姚伶在廚房洗菜、切肉、揉面,但她卻顯然注意著客廳。有兩次,她還以插話的方式打斷了她母親的詢問,我和她母親的交談便未能繼續進行下去。我和姚伶過去沒有交談過,互相是不了解的,我不清楚她的插話的用意。是擔心她母親的詢問有傷我的尊嚴,還是有傷她的尊嚴?或是她根本就不願意暴露了她母親的傾向,或是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傾向,這便是「不!」。總之,我希望天是晴朗的,我這樣遙遠地到邊陲來,不要雨,不要陰,也不要雲。可姚伶卻偏偏是一個矜持的人,而我則是內向的,我和她接受的完全是傳統的教育,甚至是禁錮的教育,何況她的家有一種我可以感受到的氛圍! 拉條子是聞名遐邇的小吃,似乎有一個觀點,認為新疆人以拉條子在家裡待客,表示著一種親切和尊重。如果確實是這樣,那麼我感到滿足,而且這個拉條子是姚伶所做,它的白麵、綠辣子、紅柿子、黃花,都留有姚伶的指紋和手印。然而我卻沒有吃出什麼滋味,非常遺憾,我覺得對不起她! 姚伶的父親是一位司機,他出車而一直沒有回家,於是陪我用餐的,只有姚伶及其母親。由於她們的彬彬有禮造成的一種沉悶、甚至壓抑,使我不得放鬆,在用餐之後,說了一些中性的話,便提出要回旅館去。姚伶的母親理解為我是想跟姚伶獨處,姚伶也理解為我有話要說,她們便同意我走,姚伶當然送了我。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十分。算起來,我在姚伶家待了近乎八個小時。 走出樸素而整潔的泥巴房,走到路燈初照的大街上,我和姚伶立即有了一種靠攏的感覺。輕風徐吹,行人稀少,近乎於無,我愜意多了,姚伶寬舒多了。姚伶完全是一種散步的速度和姿態。她仍穿著短袖襯衫和拖在腿肚子上的裙子,不過她顯然放松鬆得多了。現在想起來,我依然會清楚地看到她不枝不蔓的樣子,楚楚可憐的樣子,在路燈的光影中,其襯衫和裙子有一種豆綠、蔥綠、祖母綠的色彩。我不得不悄悄感嘆著什麼是出水芙蓉,什麼是亭亭玉立,什麼是真正的窈窕淑女。 我披星戴月地從西安到這裡,當然是有話要說的,這一點姚伶非常明白,而且她似乎做好了一切準備,要聽我說什麼。輕風撩動著她的秀髮,她微微仰起頭,用自己玉白的臉承接著清幽的月光。我的思想激烈地鬥爭著,我猶豫著。我不願意說她不願意聽的話,但我卻必須說真實的話,我平靜地說:「我準備明天早晨就走了!」她驚詫了一下,似乎這樣的話唐突、冒昧、莫名其妙、而且難以應答,所以她沒有說什麼,不知道怎麼說。我接著平靜地說:「我的信也不用看了。你燒了它吧!」我便這樣完成了我的急轉直下,甚至是堵死了我的路。此時此刻,姚伶顯然已經知道了我的意思,而且恰恰在此時此刻,她送我走到了旅館門前。當她默默地轉身向回走的時候,我確實想送她一程,只是怕有纏夾之嫌、有拖泥帶水之嫌,就沒有送她。 我打算乘首班車離開昌吉,進入房間便開始洗漱。我感到疲倦,想好好休息,以趕自己的路。在我涮了口杯,準備躺下的時候,響起了敲門聲,竟是姚伶的父親來了。他是一個厚道的人,微胖而圓的臉增加了他所固有的厚道,他的厚道也顯出了他臉的圓和微胖。他勸我不要明天走,他還告訴我明天早晨將接我用餐。那樣渾厚的聲音,從那樣渾厚的聲音之中傳出的沒有一點虛假的吩咐,一下擊穿了我的心。我感到自己的心出現了一個洞,洞裡的黑暗,像山一樣沉重。不過事情已經這樣了,我怎麼可以留下再到姚伶家去吃飯呢?我對愛有我的理解,也許我理解得極端了、絕對了、甚至苛刻了,可它卻畢竟是一種理解,而且我必須按自己的理解去行動。 我像飄一樣在昌吉度過了惟一和最後的一個晚上,隨之把街上的一個饅頭吞進肚子,便回旅館結賬。當我挎著書包走到樓梯最后一個臺階的時候,姚伶的父親接我來了,見我吃了飯,見我執拗地真的要走,就囑我慢一點,他讓姚伶送我。現在想起來,我當時確實希望姚伶能送我一下,我希望再見姚伶,因為我知道,這再見將意味著永別。我緩緩地向車站走著,以給姚伶留下時間。我的速度一點也不快,然而車站卻畢竟太近太近了,仿佛我走了幾步,它的寫著紅字的牌子便浮出早晨的白霧了。車站上有兩個人等車,我去了之後,便是三個人等車了,不過我跟那兩個人肯定不一樣,我是希望首班車不要急著開過來的,甚至希望它拋錨,輪胎爆破,因為姚伶還沒有到,可我卻是多麼迫切地希望再見她啊! 在我感到失望、並不得不自己給自己鼓勁以防精神坍塌之際,我眼睛一亮,發現姚伶騎著自行車過來了。她傾著身子,仿佛是在白霧之中飛翔似的過來了。她默默地把自行車撐在一邊,取下掛在自行車上的裝有兩個白蘭瓜的籃子,默默地交給我,之後便默默地佇立一邊。我完全撤退到了一個同學的立場,而且佯裝鎮定地說:「這一次來匆匆忙忙的,下一次來,我將送你一尊唐三彩。」也許我和姚伶命中注定要在這裡永別,否則,為什麼偏偏這時候可惡的首班車就抵達車站了呢?我像一不小心打碎了水罐、水流了一身的一個小孩,有一點糊塗,有一點迷亂,有一點手足無措,還有一點身不由己地上了車。 我在烏魯木齊售票廳的窗口,隨便買了一張東去的車票,轉身之際,我踩了一個女人的腳,道歉之後,又碰了一個少年的頭。在那個巨大而昏暗的售票廳,我覺得狼狽極了,我想,凡是看到我的人,都將認為我有一副潦倒和敗落相。不過,憑其猜測吧,憑其同情吧,總之,我是顧不上這些目光了,我也沒有什麼力量了。 火車駛出烏魯木齊,闖進無邊無際的草原,立即提高了速度。我從硬座車穿過餐車,來到了軟臥車,我也根本不管它是屬於一群日本人所訂下的,便選了一個位子坐下了。來到這裡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要獨處,希望安靜。整個火車惟軟臥車的過道是安靜的,因為日本人都待在他們的包廂之中,沒有誰會打擾我。不過在這裡,我不知道怎麼想,想什麼。我仿佛是鬼使神差似的打開了窗子,把頭伸在窗外。風強勁地沖擊著我的頭,但我卻堅持眺望著烏魯木齊的方向,眺望著昌吉的方向。遼闊的天空,佈滿了晚霞,晚霞像波浪之中注入了鮮血一樣紅。晚霞之下,乃是沒有盡頭的草原,穿過草原,乃是灰色的沒有盡頭的大漠。火車仿佛逃亡似地奔跑著,在蒼茫的自然之中,在晚霞之下、曠野之中,它小得簡直像一只蚯蚓,一只螞蟻。一直到晚上,我都把頭伸在窗外讓風吹著,我覺得風已經揭去了我的皮,撕下了我的肉,我完全變成了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髏。 不過我的意志仍是清醒的,清醒使我充滿了悲哀,因為我知道自己最純潔、最精銳的生命結束了。我已經二十四歲了,我將到一個單位去工作,還將領取薪水,並按習慣勢力準備結婚。我將再也不是一無所有的我了,我將再也不能赤手空拳地追求某個姑娘了。為了愛而去追求一個姑娘與為了結婚而去追求一個姑娘,其性質是不同的,它有不同的方式,不同的格調,甚至有不同的溫度。它所激起的感情和所產生的動力,當然也不同。愛直通生命的核心,帶著原始的魯莽,而婚姻則充滿了盤算和設計。 這一次的行動,我只向北京一個同學葉闖透露過,不過我要求他保守秘密,不可傳播,葉闖答應了,所以儘管很多同學都知道我在被派遣之際,匆匆忙忙到新疆去了一趟,他們猜測、探問,可他們卻不知道我做了什麼。我想,姚伶也不會隨便說的,她是一個有尊嚴的人,而且,她也不好說什麼,因為她也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要走。大約在三年之後,她在北京見到葉闖,她知道葉闖與我的關係,遂拐彎抹角地向其刺探,並責怪我莫名其妙。 儘管我知道姚伶的矜持是其素有的性格,對此也能理解,然而我當時還是感到了巨大的沮喪,甚至覺得她是一個不會感動的人,她竟沒有在合適的時候,流露一種我希望的暖意,這使我熄滅了自己的火。這件事情就以自己特殊的方式,像一滴水似的滲透到歲月之中了。我呢,也再沒有給她寫信,打電話,進行聯絡,也再沒有獲悉姚伶的消息,我當然也儘量避免知道她的婚姻與家庭。我不會嫉妒她的情況很好,只害怕她的情況不好。但滲透到歲月之中的水,卻並沒有為歲月所蒸溶,恰恰相反,它蓄於我的心底,清澈、晶瑩、沒有污染,它一直在滋潤著我的靈魂。 我曾經在昌吉的車站告訴姚伶,我有朝一日將送一尊唐三彩給她。唐三彩是西安的一種仿唐工藝,其造型往往以仕女為主,當時的西安人習慣於以它送人,以為其華貴而大方。只是滄海桑田,春秋代謝,我的臉已經被歲月揉皺了,我的那張光滑而飽滿的臉已經沒有了,這使我失去了信心,因為我覺得姚伶仍是亭亭玉立,窈窕淑女,有白玉般的溫潤和皎潔。「昔年種柳,依依漢南;今看搖落,淒愴江潭。樹猶如此,人何以堪?」在我看起來,我是無法把唐三彩送姚伶了。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向她祝福,願上帝保佑她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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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/1/31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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