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學人生

張錯詩二首

    讀《圓覺經》有悟有不悟

    我當然明白色空乃對立的名相,
    雲行月駛或岸動舟移的幻象;
    我當然明白明鏡勤拭的道理,
    種籽與土壤的關聯;
    我也曾不止一次聆聽——
    雄渾的鐘聲,
    穿透金屬外在的實質,
    穿透空虛內在的無質,
    在無人的幽谷
    不斷撞擊與迴鳴。
    可是在我倆離多合少的相逢裡,
    (天色如斯的暗晦,
    山風如斯的凜冽,)
    稍歇的雨勢
    猶似我倆翌日重聚的心情。
    我們坐下喝茶抽菸,
    談論措手不及變幻的天氣,
    並且微帶一絲劫餘的慰藉,
    好像生命難得一場狂風驟雨,
    彼此互相患難扶持;
    好像離棄與凋零盡皆不得已之事,
    因為自始至終,
    色空仍為對立的名相。
    我們繼續喝茶,
    並且抽更多的菸,
    討論一些短暫的廝守
    以及天下大譁的情變。
    我當然明白世間種種權術虛偽,
    在宿慧的標月手指之下,
    自皆火出禾盡、如湯銷冰。
    可是心智雖然圓融清淨,
    依然難成正果,
    依然癡想一些如此的黃昏——
    我荷鋤自田間歸來,
    妳仍紡紗織布,
    在孤燈如豆的茅舍,
    所有閒話皆是父老桑麻,
    在旁沉默無語的,
    是妳一籃的針線,
    和我半卷的聊齋。


        依稀

      我決定以酒和花與你餞行。
      可是——
      酒,你讓我孤獨的飲;
      花,你卻讓它恁自飄零。
      舉目望去,
      籬笆外開滿了一排淒愴雪白的梔子花,
      蒼白的臉龐啊!
      令人心傷心醉。
      如今我每一首新成的詩,
      再也沒有誦解給你的福份了。
      生命勢必如此,
      無數事前的感動,
      如何能抵消無數事後的悔恨?
      人生自是如此,
      真相永遠依稀!
      我彎身左手攬枝,
      右手出刀順勢割去,
      鋒利的刀刃,
      如月昇月降,潮湧潮落,
      滿手儘是斷腸的花。
      我把花交你,
      你無言以對,
      就這般離去,
      並且一直沒有轉過頭來,
      我看著你流逝的身影,
      接受你留交給我所謂冷然的真實。
      我彷彿聞到梔子花在夏夜濃洌的香氣,
      可是我手上缺短沽酒的錢,
      我值錢的兵器都典當盡了,
      就只賸了我驕傲的詩,
      落泊的我,四處流蕩,
      到處兜售,以求忘憂之資。



2004/1/3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