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學人生

曾麗華二帖

冬之記憶.流過的季節

不知道為什麼午睡後醒來我滿眼是淚,我似乎是邊睡覺邊做夢,卻毫不記得夢見什麼。我一向只是思而不戀的人。

穿著厚衣走在路上,不為什麼別人走著,只為自己。繼續走,一直進入我回憶中的氣息裡,雖然許多事物,不一定經過什麼破壞,只因時間久遠,也就變了。然而有一部分的記憶竟是如此晶瑩如昔。

無論如何組合,消息總是舊的。記憶不會因保存而成熟。我不相信它會和酒一樣,只因時間久遠便得醇味。然而有一部分的記憶竟是如此晶瑩如昔,像是那一年的冬天,極冷,卻充滿回聲。而適度的痛苦與失落常常可以使生活更易於忍受。我們最後也只能回到我們必須繼續生活的地方。


平凡況味.旅途冰涼

九月的蝴蝶因花粉沉重而施施然飛。每年未必從一月開始,人生何時能重臻清境?戳破泡沫,一點潮濕而已。什麼是生活基本需求?是火柴與衛生紙?是國外度假與信用卡?是口紅、動力方向盤與空調?是可枕的新焙麵包、蕾絲窗帘?

曾經冬日冷得傾覆一杯咖啡可以凝結在半空,夏日熱得用手指在空氣中一劃可以燃火。上個月尚在迢遞旅樓憑欄而望,這個禮拜穿過房間都需人攙扶。拾起失落的一只耳環,拾起墜落桌角的湯匙,睡似醒,醒似睡,一個夜晚可以墜落數次,活著是把時間填滿,利用每一分鐘卻又浪費每一分鐘,無一日特別佳,無一日特別劣,花落靜,門巷冰冷,平凡況味,莫過於此。

昨日仍暢談亞洲致富之路,今日已悲歎終嚐富裕的澀果。整個夏天只為一行詩奮鬥,堆牆的詩稿付梓或付之一炬皆未可知。信紙還帶著風塵似的捲起角,是未寄出?還是寄出又被退回?誰是不朽,誰是愛?音樂家的夏天全部燃燒成燼。只有灰燼知道曾經燃燒的是什麼,每逢時刻一到,他仍準得和鐘錶一般,或背部被扎一針似往外狂奔,可否望見那些連阡越陌的良田美地?一片片微颺似刺了繡的手絹兒,他卻舊帽遮顏,繞街兩圈般行色匆匆喃喃上帝請讓我戰勝自己,任何災難都還有留幾分慈悲在,「讓我屬你,你屬我」,誰是你?等待夏雨如赦,歲月如流,赦免我於病,於老。

「睡吧,明天又滿滿高速公路,」彼此熟悉得不用再多看一眼,兩人在旅邸中各懷心思和疲憊睡去。千轍萬軌,路後仍然是路。這是什麼樣的愛?難道,可能並不是。經過一城又城,箱篋因書而愈加沉重,人與人的關係最後止於何處?一截彎管,杯的把手,鍋的柄,離開彼此可再有何意義?愛,鳥的一啄與一食,轉身便撲翅飛去。所有的悲與歡,哀與樂,不入不侵也罷,恆過人也罷,只是書中揭起的一頁,兩頁,偶爾用手指拈住像書籤般做下記號,書闔起,再也無人探其迷思。

讓我們彼此原諒彼此,一切均將成俗成塵,為時光所掩蓋。 



2004/1/3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