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學人生

黃明堅．慶祝．人間副刊

星期四真是熱鬧的一天。我一早就被電話吵醒，好友東東在電話線的另一端，興奮地大叫：「快醒醒，出來慶祝吧！我請你吃冰淇淋，我剛跟那個爛男人分手了。」

我勉力睜開惺忪的睡眼，一路衝向冰淇淋店，準備安慰傷心欲絕的東東。

沒想到，一見面她就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，並且開心地又叫又跳，「太好了，我又可以重新談戀愛了。跟這個老傢伙不死不活糾纏了這麼多年，總算是解脫了。」

「你不會依依不捨嗎？」我期待一雙婆娑淚眼，好讓我遞上口袋裡搋的舒潔面紙。

「哪會！我今天已經展開新的行動計劃。」她打開厚厚的萬用手冊，「J、K、L，這三個都是新目標。我再也不要一次只愛一個男人，免得血本無歸。投資專家都說要分散風險，不要把所有的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裡，我這趟要預備三個籃子，把上回賠掉的全賺回來。」

冰淇淋才吃了一球，手機鈴響，「趕快來跟我一起慶祝，我剛剛失業了，好吃的義大利麵在等著你喔！」原來是好友西西。

我匆匆告別正在計算J、K、L投資報酬率的東東，快步奔向義大利麵館，深恐西西無法面對生涯危機。

「哈，來得正好。」西西用他的大手緊摟住我的肩膀，「下個月我就沒有工作了，以後要向你看齊，也來寫寫文章，多麼風雅啊！」

「你不怕餓死嗎？」深受寫作之苦的我，擔心拖累了朋友，事先警告他。

「餓死事小，失節事大。」西西凜然正色說：「至少我再也不必受這個惡老闆的氣，也不用帶著一群低能的部下拚那些永遠拚不出的業績。上面沒有人踩我，下面沒有人捅我，這才叫平安呀！聖經上不是說，要有平安喜樂嘛。我心中平安，自然充滿喜樂。」

盤裡的義大利麵還疊得像座小山，手機又響，「你在哪裡？」是好友南南，「要不要為我慶祝一下？我終於離婚了，喝杯下午茶怎麼樣？」

平安喜樂的西西顯然沒事，我撂下他，驅車急赴下午茶之約，南南可不要一時昏頭，做出傻事來。

還好，淡掃蛾眉的南南穿著端麗的套裝，笑臉盈盈迎接著我，她親切地拉拉我的手：「有好事總想著要找你，中午才在律師事務所簽完字，一身輕鬆，好心情要和好朋友分享，憋在心裡才難過。」

「你心裡難過？」我用手輕捏著桌上的紙餐巾，暗中練習處理下一秒鐘突然崩潰的中年棄婦。

「才怪，難過的是他，拖拖拉拉不肯放我走，一直到他簽了字，我才完完全全開心。恢復單身的感覺真新鮮，無牽無掛的，不用做飯，不用等門，我甚至可以一個人去看晚場電影呢！你說，這不是太奢侈了嗎！」

熱咖啡正待續杯，手機不可置信地再度響起，「晚上有沒有空，去吃日本料理，好好慶祝慶祝，股票大崩盤，我徹底破產了。」

天哪！好友北北該不會正站在日本料理餐廳的二十四樓頂樓陽台，縱身往下......

我來不及和南南打招呼，反正埋首在電影版中尋覓奢侈的她已不需要我的關心。飛車直達餐廳的途中，我暗暗唸叨：「北北，等等我啊，可別想不開......」

北北正一個人喝著白鹿清酒，看見蓬頭散髮、驚惶失措的我，他一臉訝異，「這麼快！你搭飛機來的嗎？」他還有心開玩笑。

「你......你......你不是破產了？」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。

「我確實是破產啦！感謝上帝！祂待我真好，我再也不必趕三點半，也不必早起做股票。來來來，我們慢慢喝酒，多喝兩杯也無所謂，待會兒散步回家，明天早晨睡到太陽曬屁股也不必起床。做窮人是幸福的，再也沒有人會來吵我，感謝上帝！」

唉！我再也不要瞎操心了，以後有人說要慶祝，我就慶祝，管他是分手、失業、離婚或是破產什麼的倒楣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