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學人生

陳宏雅．回憶的缺口．聯副

離開台北的前一夜，她在家門口前發現了他。

也許是因為風雨過大了些，即使撐了傘，他仍舊濕了半邊衣袖，額際垂落的髮絲則閃著幾滴雨珠，在路燈投射的光暈下，耀著晶瑩的色澤。

她有些訝異，關於他的突然出現，隨即微笑傾身向前，將手帕遞給他，要他擦去一身狼狽。

他沒有接過手帕，反倒一把握住她的手。

她微微不安，卻沒有掙脫，放任他一如個脆弱的孩子，只因看盡他眼底欲言又止的鬱鬱。

後來，他們在屋簷下收起了傘，各自將背倚在門上。屋簷外，雨依舊綿綿密密地下著。

「總覺得每次妳回來，都沒有機會和妳好好說上幾句話。」他側頭看了她一眼，淡淡地說。

「大夥兒聚會的時候，不是聊了很多了嗎？」她笑了笑，回他這麼一句。

「妳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......」

她聳了聳肩、不說話。每當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問題的時候，她都選擇靜默，於是她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。

「別這樣，你知道我們維持現在的關係最好，不是嗎？」她抬頭看進他的眼睛，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。

他卻定定地望著她，不發一語。

後來，他們沉默了許久，卻像是無言的爭執，但是其實兩人心底都明白，對於此刻的他們而言，他們沒有別的選擇。

「他對妳好不好？」雨快要停的時候，他吐出這麼個哽在心頭許久的問句。

她迅速點了點頭，像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。他感到欣慰、卻難掩心底漾過的那抹刺痛。

「她對你好不好？」過了半晌，她用同樣的問句還他。

他也輕輕點了點頭，然後瞥見她露出釋懷的笑。

那一瞬間，他好想放任自己衝動地將她攬入懷中，然後自私地佔有那原屬於他的每個表情，卻再不能夠。

「雨停了，你該走了，我也該進去了，明天一早的飛機呢。」後來，她替他拿起擱在牆角的傘，笑著遞給他。

她笑的樣子竟令他難過地想哭泣，於是他知道再不能讓自己擱淺在這該死的情緒中，徒然擾了她的清靜，壞了兩人調適許久所達成的平衡。

最後，他堅持要看著她先進門才願意離開，而在她關上門的那一秒，他終究忍不住流下眼淚，只因他絕版的青春與愛情，已盡數鎖在那道門後。

屋簷外的世界，有點冰冷，像是夢醒後的感覺。

隔天早晨，她在上飛機前收到了他用手機傳來的簡訊。

我愛妳。
選擇在這樣的時候告訴妳，
是因為我真切地感覺到妳在我心底
勇敢的說出口，
是為了讓遺憾不那麼遺憾，
我相信妳會懂得的。
一路順風。

看著那道簡訊，她在出境大廳流下這些年離境時不再流下的眼淚。

人生不該像小說般充滿無可奈何的情節，然而她和他的故事，終究是留下了個不大不小的缺口，僅容回憶之手穿越。